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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殊途如何解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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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殊途如何解(3)

“是,只能你來。”

納蘭誠答得理所當然。

宋桑聽著手機傳出的聲音,心突然開始變得有點慌亂,她有點無措地道:“那你等等。”

“好,我等你來。”

掛斷手機後,宋桑楞楞地在沙發了坐了好一會兒,才慢慢回過神來,低聲嘆息道:“她忘了對他說,她沒有生他的氣,也沒怪他隱瞞,怎麽就忽然答應了去見他,卻忘記提前跟他說這些了呢?待會得提前說……”

宋桑有點苦惱地換好衣服,迅速出了門。

公寓六樓,葉慕果然也還沒睡,他站在窗邊,看著宋桑急匆匆出門的樣子,像極了那些奔赴山海,去見戀人的癡情人。

“為什麽突然要來湖邊?”

宋桑不滿地瞪著納蘭誠的背影,故意停在了與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。

納蘭誠轉身,看見宋桑,臉上立刻露出了開懷大笑,“湖邊,陪你看朝陽啊。”

“湖水這麽冷,風這麽大。”而且,朝陽還早著呢。宋桑依舊不滿地瞪著他,沒有走近。

納蘭誠也沒有走近,只是依舊笑著道:“那我向你道歉。”

“道什麽歉?”宋桑心中分明,想得也分明,納蘭誠果然是故意的,故意要來湖邊,故意向她道歉。他想道歉的明明是另一件事。

“讓你夜半奔波,辛苦了,抱歉。”

納蘭誠說得非常誠懇坦然,宋桑只覺雙眼被有些冷的秋風一吹,頓時就要湧出淚來。她伸手抹了抹眼角,慢慢朝納蘭誠走了過去,待走到納蘭誠身邊時,終於笑了,“算了,咱們彼此彼此,夜半奔波的又不只我一個人,辛苦了,我沒有生氣。剛才,不過見你穿衣少了,秋日夜風可不會顧及你是醫生,就不讓你生病。”

宋桑目光移向納蘭誠身上的風衣,想起納蘭誠曾提醒她不要淋雨,淋雨會感冒,不覺又笑了笑。世事循環往覆,果然沒有一個人逃得過。

納蘭誠知道宋桑的話裏同樣有另一層意思,他很高興,非常高興,所以又開懷大笑了起來,同時,雙手下移,激動地握住宋桑的手,不停地摩挲起她的手來,“我不會生病。”

“你這麽自信,納蘭醫生?”

宋桑聽到他的笑聲,擡頭看向他,心想,納蘭誠本來就是愛笑摯誠的人,就像他的名字一樣,她喜歡看到他笑。

當然,納蘭誠也喜歡看到宋桑笑,他盯著宋桑的眼睛,非常認真地道:“我不自信,但是值得。”

宋桑笑了笑,同樣非常認真地回道:“是啊,沒有人必須說服另一個人放棄值得的事或東西。”

說完,宋桑拉著納蘭誠走向湖邊的長椅,納蘭誠當然只能跟上,兩個人都坐下後,宋桑有些無聊地拉了拉納蘭誠衣袖,示意他看向天空,“朝陽還早著呢,怎麽辦?”

納蘭誠仿佛早已想好,“我給你講故事。”

“什麽故事?老套的故事,我可不聽。你知道的,我雖然有些不記得,但聽過的故事可多了。”宋桑也喜歡和納蘭誠這樣相處,四周靜靜的,沒有一個人,而他們倆這裏,卻是熱熱鬧鬧的,有故事,有另一個人,有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熱鬧。

“我怎麽敢呢?”納蘭誠語氣篤定,笑得更篤定,“這個故事,沒有第三個人知道。”

“沒有第三個人?”宋桑故意皺眉,裝作不相信的樣子。

“你上次不是問過我嗎?我沒有兄弟姐妹,所以,我的家庭就是普通的三口之家,我母親叫聞雅天,與你有一面之緣,而我的父親……”納蘭誠神情一滯,旋即卻又笑著接道:“你也知道,我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。”

“爸爸……我也從來沒有叫過這兩個字。”不知為什麽,宋桑很少想到被嚴磬逼死的父親宋曜,她也的確從來沒有叫過“爸爸”兩個字,連在夢裏也沒有。

兩人非常有默契地相視一笑,納蘭誠接著道:“發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,我知道得很少。因此,我並不知道母親和父親是怎麽相愛的,或許和我們倆的情形有點像。當然,這只是我的猜測。”

“我們倆?”宋桑將頭依偎進納蘭誠懷中,她覺得,她有點明白納蘭誠給她講故事的用意了。

“嗯。當時,母親是豐都繼承人,而我父親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普通人。他叫納蘭適,出生在一個非常龐大的家族,不過,因為他是私生子,又體弱多病,不能對家族有所貢獻,不被家族認可,長年居於別院,所以,他的性格比許多人都更加單純些。你說我的笑像晴空,但其實,他的笑才是。那時的大夫都斷言他不會活過25歲。事實上,也的確如此,他死於24歲那年的歲末,死於一片至純至凈的雪白之中。”

“然後呢?”宋桑不由緊緊拽住了納蘭誠的胳膊。這是個悲傷的故事。原來他們都經歷過同樣的悲傷。

“然後,母親沒有將他和我帶回豐都,而是將我們藏了起來,直到被豐都發現。豐都認可了我繼任鬼王的身份,我父親選擇了永不輪回,灰飛煙滅。”

父親認為他沒有錯,也沒有罪;母親也認為他們沒有錯,也沒有罪;但容榷卻認為,母親的心有偏頗,沒有平等對待每一個入豐都的魂靈,他必須上報。所以,父親選擇了承擔過錯,永遠消散。父親說,那是他對他們家的擔當,一個身為丈夫和父親的擔當。

這麽多年,母親幾乎從不提起父親,納蘭誠更無從想象,母親的心裏到底一日又一日地經歷著怎麽樣的煎熬,但他知道,母親沒有忘記父親。

可是,之後還有無盡的漫長的歲月,母親又會怎麽樣呢?

納蘭誠心中無解,也不敢揣測。

湖水泠泠,夜深寂寂。納蘭誠的故事似乎給這個尋常的秋夜更添了幾分悲傷。

宋桑不想讓納蘭誠沈湎於悲傷的故事中,忽然問道:“納蘭誠,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沒有死嗎?”

“因為,有人願意成全你的意志。女兒家的志氣,沒有人不願意成全。”納蘭誠笑著答。還因為那時,我剛經歷父喪,又看到你那麽頑強地走進了鬼王大殿,我記得父親的話,要盡力幫助每個人圓滿心願,我不忍你帶著執念,化成厲鬼,墮入鬼域。

“我的意志?”宋桑似乎不解,聲音變得有點低。

納蘭誠放松語調,竭力壓抑著心中的傷感,道:“因為,在豐都,有一條法例,如果普通人經歷了非一般的磨難,那麽他可以獲得一次彌補遺憾的機會。你一直沒能找到嚴磬報仇,所以你心中是有遺憾的,是不是?”

“……是。”宋桑感覺心中對於嚴磬的恨意又開始亂竄了,她緊緊拽著納蘭誠的胳膊,才沒有立刻發作。

納蘭誠立刻握住宋桑的手,將它們完全包裹,呵著氣,道:“那種非一般的磨難,或者說考驗,不是每個人都能通過的,所以,宋桑,你是幸運的。”

而且,幸運的是,一直幸運。你一直能夠感受到許多人的溫暖,所以,你雖然親人全無,然而,過了千年,你並沒有變得偏執陰郁,只是偶爾會無法自拔。

宋桑感覺到手裏的暖意,慢慢平覆了心跳,才繼續輕聲問道:“那我經歷了什麽呢?”

“你經歷了……我得想想,我很久沒回豐都,得仔細想想……”納蘭誠沈默了一會兒,將心中的傷感又壓了壓,才接著道:“你經歷了過忘川,你不能經過登仙橋,也不能被拉下忘川,所以,你應該是坐船過的忘川;然後經三途道,經歷了火途;走過烈火焚燒,你還必須經過風雷坊,那裏風雷交加,步步皆雷;最後是血修羅,在血修羅裏,有可以吞噬世間所有一切的流動沼澤,只有陳情木可以讓流沙固定,化出一條通往前方的路。然而,要得到陳情木,必須先取忘川水,三途火和風雷錘,所以,你肯定得到了它們,並將它們交付給了看守血修羅的修羅神,獲得了進入血修羅的資格,然後你應該是憑著自身之力從修羅神手中取得了一片陳情木,每個人只有三次機會,只能從修羅神手中獲得三塊陳情木。有了陳情木,你就能離開血修羅,然後……依照豐都法例,你通過了考驗,就能得到一次機會。”

她真的經歷過這些嗎?

宋桑心中幾乎毫無印象。

又一瞬間,宋桑心中忽然泛起了另一個念頭,會不會她其實忘記了很多的事?

宋桑身子開始顫抖,納蘭誠急忙將她完全納入他的懷中,然後,低頭,在她額頭上深深印上一吻,安撫道:“不記得,沒關系的。我也不記得很多事,但有些事,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。”

“若是我忘記的,恰好就是那些我不該忘記的事呢?”宋桑心中無法不這樣猜測。因為她很努力地想了想,她發現,她還是想不起她什麽時候去過豐都,什麽時候過過忘川。甚至她對豐都的想象,同大多數人也一樣,只記得有黃泉,有忘川。

“怎麽可能?”納蘭誠緊緊抱著宋桑,輕柔地撫著她的發頂,試圖慢慢撫平她的焦躁,“沒有人會這樣對你。你那麽勇敢,意志堅定。所有人都會憐憫和愛惜善良無畏的人。”

是嗎?

即便不是,她也暫時相信吧。

今夜良辰,得遇良人。

宋桑不願辜負哪怕一分鐘。

想到這裏,她不由笑開,拉起納蘭誠的手,反手相握,道:“納蘭誠,那我就權且聽聽吧。”

納蘭誠點頭,十分配合,“嗯,我權且一說,你權且一聽。”

宋桑擡起頭,兩人對視著,不由哈哈大笑起來。

那夜,他們始終依偎在一起,然後,一起看到了最絢麗的朝陽。

但,同樣一夜沒睡,同樣也難得註意到了秋日朝陽的葉慕,心情可能並沒有那麽愉快。

宋桑一夜未歸,他知道,但他無法做任何事,因為他不存在任何立場。

更何況,葉慕知道,宋桑肯定是去見了納蘭誠。

然而,正因為此,葉慕也更加無法忽視。因為,他忽然想到了聞雅天的暗示,豐都檔案庫,聞雅天告訴他沈昀在鬼王身邊,話裏暗示他回想五百年前的舊事,宋桑和納蘭誠都忘記了,那時他們也曾相愛,後來宋桑找到嚴磬,卻放棄了覆仇,這其中肯定還隱藏了其他的事。直到現在,葉慕明白了聞雅天的暗示,但他卻不知道,聞雅天到底是暗示他,要讓納蘭誠和宋桑相愛,還是要阻止納蘭誠和宋桑相愛?

如果要阻止,為什麽?

懷著這樣的疑惑,葉慕出門晨跑。不料,在經過宋桑家時,卻看到林小笙正從宋桑家走出,而且林小笙同樣一副晨練的裝扮。

葉慕不由分說,也沒有細想,當即挾著林小笙,到了沈昀家。

沈昀看到林小笙,波瀾不驚的臉上立刻劃過了一抹若有所思。林小笙註意到了,臉上勾起一抹冷笑,直接推開沈昀,堂而皇之地進了屋。

三人對峙間,剛剛從豐都回來的淩嫵接到消息,也匆匆趕到了沈昀家。不過,她一進門,就表示她很累,所以,她只旁觀,今日全交給沈昀和葉慕處理。

“沈昀,沈主管,沈……”林小笙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昀,毫不掩飾對他的譏諷,“你大概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吧,不過,我沒忘。我記得……你與我差不多是同時成為了鬼差,然後你很快被派出豐都,我們數百年沒有再見過一面。後來,你和葉慕一起返回豐都,榮升成為風光無限的黑白無常,共同主管七十二司,你們兩人,可一直都是豐都的名人。”

林小笙聲音尖細,淩嫵聽著頭疼,聽她的語氣,難不成她還是來憶舊的?淩嫵淡淡瞥了一眼林小笙,忽然目光一頓,林小笙看向沈昀的目光似乎有些……恨意,這到底又是怎麽了?難道真如幾乎所有的故事一樣,他們這些人的往事也是糾纏在一起的嗎?

淩嫵默默嘆了嘆氣後,還是沒有開口。

沈昀這時卻道:“那我謝謝林押司一直記得。”

“哦,沈主管大量。那麽,葉主管呢?”林小笙目光轉向葉慕,葉慕不動聲色地看著她,臉上冷如一片冰湖,“我無所謂。你為什麽在宋桑家裏?”

林小笙竟沒有反駁,不過低眉,將眼中的情緒掩了掩,“你去問她啊。”

咦,宋桑收留了林小笙?

這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?

淩嫵覺得她的頭似乎更疼了。沒有一個人安心過日子。

“她收留你,我們是攔不住。”葉慕冷聲回道。

“可是,你們擔心我傷害宋桑。”林小笙言之鑿鑿,笑意陰冷,“這段時間,你們找不到任何宋珺的痕跡,你說,她到底是想我傷了宋桑呢,還是不想我傷害她?如果宋桑受傷了,她會出現嗎?不如,你們猜一猜?”

“這樣猜來猜去,有什麽意思?”淩嫵忍著忍著,還是忍不住開了口。林小笙來意不明,她實在好奇。可是,沈昀和葉慕向來話少。

“那你想怎麽樣?”林小笙目光轉向淩嫵,語氣依舊陰狠。

“我想……不如你說說你真正的用意,我們暫時和平相處。反正宋珺現在沒有再出來作亂,不是嗎?”宋珺不出現,他們即使翻天倒地地找,也是需要時間的。淩嫵覺得她的提議非常不錯。

林小笙道:“我真正的用意,你們怎會不知?”

“押司的職責可不是這個。”淩嫵暗示林小笙。

“是啊,這是黑白無常的職責。所以,我剛才不是提醒過了嗎?他們兩位,是豐都名人,因此,可不是不能讓我們失望。”

“那你剛才為什麽那樣看著沈昀?難道你與他有過前塵糾葛?”淩嫵還在試探,而且她覺得她問得很關鍵,雖然也很八卦。

“你猜啊。”

三個字,林小笙再次將話題拋了回來。

淩嫵無奈地朝葉慕攤了攤手,決定開始暫時閉目養神。

葉慕面上沒有顯露不耐煩,心中卻已經不大耐煩,他直接而且決絕地道:“你不說,那現在就回豐都吧。想必,我們抓一個擅離職守的押司回豐都,這點職權還是有的。”

林小笙臉上神色頓時更加陰鷙晦暗了,她冷冷笑道:“葉主管好手段。”

“彼此彼此啊。”

這就是葉慕對待讓他感到不耐煩的人的態度吧,譏諷反駁,針鋒相對,他也學得挺快,果然平日話少只是為了維持他高冷的黑無常形象。淩嫵心中腹誹道。

而沈昀,自從說了那一句話後,一直沒動,臉上神色也幾乎沒有任何變化。

“我怎麽敢跟葉主管彼此彼此?”林小笙幾乎是咬牙說出了這句話,接著,可見她明顯壓抑了自己的憤怒,才接著道:“所以,不勞葉主管費心了。我與宋桑之間是君子約定,約法三章。”

說完,林小笙像只暴躁的火獅子,憤怒地離開了沈昀家。

客廳內,三人各自回想著林小笙的話,神色越發晦暗不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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